千山鸟飞绝，万径人踪灭。

　　柳宗【zōng】元笔下的山水诗有个显著的特点，那就是把客观境界写得【dé】比较幽僻，而【ér】诗【shī】人【rén】的【de】主观的心【xīn】情则显【xiǎn】得比【bǐ】较寂寞【mò】，甚至有时不免【miǎn】过于【yú】孤独【dú】，过于【yú】冷清，不带一点人【rén】间烟火气。这首《江【jiāng】雪》正是这样，诗【shī】人【rén】只用了二十个【gè】字，就描绘了一幅幽静寒冷的画【huà】面：在下着【zhe】大雪的江【jiāng】面上，一叶小【xiǎo】舟，一个老【lǎo】渔翁，独自在寒【hán】冷的江心【xīn】垂钓。诗人【rén】向读者展【zhǎn】示的，是这样一【yī】些内容【róng】：天【tiān】地之间是如此纯【chún】洁而寂静，一尘不染，万【wàn】籁无声；渔翁的生活是如此清高，渔翁的性格是如此孤傲。其【qí】实，这【zhè】正是柳宗元由于憎恨当时那个一天天在【zài】走下坡路的唐代社【shè】会【huì】而创造出来的一个幻想境【jìng】界，比起陶渊明《桃花源记》里的人【rén】物，恐怕还要显【xiǎn】得虚无【wú】缥缈，远离【lí】尘世。诗【shī】人所要具体描【miáo】写的本极简单【dān】，不过是【shì】一条小船【chuán】，一【yī】个穿蓑衣戴笠帽的老【lǎo】渔翁【wēng】，在【zài】大雪【xuě】的江【jiāng】面【miàn】上钓鱼，如此而【ér】已。可是，为了突【tū】出主要的描写对象【xiàng】，诗人不【bú】惜用一【yī】半【bàn】篇幅去描【miáo】写它的背景【jǐng】，而且使这个【gè】背景尽量【liàng】广大寥廓，几乎到了浩瀚无边【biān】的程度。背景越广大，主要的描【miáo】写【xiě】对象就越显得突出【chū】。首先，诗【shī】人用“千山”、“万【wàn】径”这两个词，目的【de】是【shì】为了给下面两句的“孤舟”和“独钓”的【de】画面作陪衬。没有“千”、“万”两【liǎng】字，下面的“孤”、“独”两字也就平淡无奇，没【méi】有什么感染力【lì】了。其次，山【shān】上的鸟飞【fēi】，路【lù】上的人踪，这本来是极平常的事，也【yě】是最一【yī】般化的形【xíng】象。可是，诗人【rén】却把它们放在“千山”、“万径”的下【xià】面，再加上一个“绝【jué】”和一个【gè】“灭”字，这就把最【zuì】常【cháng】见的、最一般化的动态【tài】，一下子给【gěi】变【biàn】成极端【duān】的寂静、绝对的沉默，形【xíng】成一种【zhǒng】不平常【cháng】的景象。因此，下面两句原来是属于静态【tài】的描【miáo】写【xiě】，由【yóu】于摆【bǎi】在【zài】这种绝对幽静、绝对沉寂的背景之【zhī】下，倒反而显【xiǎn】得玲珑剔【tī】透，有了【le】生气，在画面上浮动起来、活跃【yuè】起来了。也【yě】可以这样说，前两句本来是陪【péi】衬的远【yuǎn】景，照一【yī】般理解，只要【yào】勾勒个轮廓【kuò】也就可以了，不【bú】必【bì】费【fèi】很大气【qì】力去精【jīng】雕细刻。可是，诗【shī】人却恰好不这样处【chù】理。这好像拍【pāi】电影【yǐng】，用放大了多少倍的特写镜头【tóu】，把属于背【bèi】景范围的每一个角【jiǎo】落都交【jiāo】代【dài】得、反【fǎn】映得一清二楚。写得越具体【tǐ】细致，就【jiù】越显得概括夸张【zhāng】。而后【hòu】面的两句【jù】，本来是【shì】诗人【rén】有心要突出描写的对象，结【jié】果却使【shǐ】用了远距离的【de】镜头，反而把【bǎ】它缩小了多少倍，给读者一种空灵剔透、可见【jiàn】而不可即【jí】的【de】感觉【jiào】。只有这样写，才能表达作【zuò】者所迫切希望展示给读【dú】者的那【nà】种摆脱【tuō】世俗、超然物外的清高孤傲的思想【xiǎng】感情【qíng】。至于这种远距离感觉的【de】形成，主要是作者把一【yī】个【gè】“雪”字放在全诗的【de】最末尾，并且同“江”字【zì】连【lián】起来所产生的效果。

　　在这首诗里，笼罩一切、包罗【luó】一切的东【dōng】西是雪，山上【shàng】是雪，路【lù】上也是雪，而且“千山”、“万径【jìng】”都是雪，才【cái】使得“鸟【niǎo】飞绝”、“人踪【zōng】灭”。就连船篷上，渔翁的【de】蓑笠【lì】上，当【dāng】然也【yě】都是雪。可是作【zuò】者并没【méi】有把这【zhè】些景【jǐng】物同“雪”明显【xiǎn】地联系在一起【qǐ】。相反，在这个画面里，只【zhī】有江【jiāng】，只【zhī】有江心【xīn】。江，当然【rán】不会存雪，不会被雪盖【gài】住【zhù】，而【ér】且即【jí】使雪下到江里，也立刻【kè】会变成水。然而作者却偏【piān】偏用了“寒江雪”三【sān】个字，把“江”和“雪”这两个关系最远的【de】形象联系到【dào】一起【qǐ】，这就给人以一【yī】种比较空蒙、比较遥远、比较【jiào】缩小了的【de】感觉【jiào】，这就【jiù】形成【chéng】了远距离的镜头。这就使得诗中主要描写的对象【xiàng】更集中【zhōng】、更灵【líng】巧、更突【tū】出。因为连江里都仿佛下满了雪【xuě】，连不存雪的地【dì】方都充【chōng】满了【le】雪，这就把雪下得【dé】又大又【yòu】密、又【yòu】浓又厚的情【qíng】形【xíng】完全写出来了【le】，把水天不【bú】分、上下【xià】苍茫【máng】一片的气氛也完全烘托出来了【le】。至于上面【miàn】再用一个“寒”字，固然是为了点明气候；但诗人的主观意图却是在想不动声色地【dì】写出渔翁的精神世界。试想，在这样一【yī】个寒冷寂【jì】静的环【huán】境里，那个【gè】老【lǎo】渔【yú】翁竟然不怕天冷，不怕雪大，忘掉了一切【qiē】，专心地【dì】钓鱼，形体虽然孤独，性格却显得清高孤【gū】傲，甚至有点凛然不可【kě】侵犯似的。这个【gè】被【bèi】幻化了的、美化了的渔翁形【xíng】象，实际正是柳宗元【yuán】本人的思想感情的寄托【tuō】和【hé】写照。由此【cǐ】可【kě】见，这“寒【hán】江雪”三【sān】字正【zhèng】是“画龙点睛”之笔，它【tā】把全诗【shī】前后两部分有机地联系起来，不但形成【chéng】了一幅【fú】凝【níng】炼概括的【de】图景【jǐng】，也塑造了渔翁【wēng】完【wán】整突出的形象。

　　用具【jù】体而细【xì】致的手法来摹写背景，用远距离【lí】画【huà】面来【lái】描【miáo】写主要形象；精雕细琢和极度的【de】夸张概括，错综地统一在一【yī】首【shǒu】诗【shī】里，是这首【shǒu】山水小诗独有的艺术特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