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赠卢谌

　　“握中有悬璧，本自荆山出”，“悬【xuán】璧”指【zhǐ】“悬黎【lí】璧”，是美【měi】玉名。荆山【shān】璆，“璆”也是美玉【yù】。春秋时楚人卞和在荆山【shān】得【dé】璞玉，世称和氏璧【bì】。美【měi】玉象【xiàng】征良【liáng】才，荆山美玉表【biǎo】示绝代良才。《论语·子罕》篇【piān】中说：“子贡问孔子：‘现在有块美玉，你是【shì】把它【tā】藏在盒子里还是【shì】等个好价钱卖掉？’孔子说：‘卖掉它！卖掉它！我在等个好【hǎo】价钱。’”这两句诗，内含三层意思：一是赞美卢【lú】谌【chén】出身【shēn】名门素有才德【dé】。二是【shì】暗【àn】喻自【zì】己和卢谌都是被晋室重【chóng】用的名门贤才。三是激【jī】励卢谌表【biǎo】示我们都是名门出身有盖世【shì】奇才的国家栋梁【liáng】，要联手【shǒu】相惜建功【gōng】立业，不能让【ràng】美才【cái】荒【huāng】废。卢谌【chén】曾为刘琨的主簿，转从事中郎，后为【wéi】段【duàn】匹磾【dī】的别驾【jià】。刘琨在被段匹磾拘禁后，知道鲜卑人【rén】要置他于死地【dì】，写【xiě】诗希望卢谌【chén】设【shè】法劝说段匹磾，眷念同仇敌忾的【de】知遇之情【qíng】，饶他一死，共建【jiàn】功业【yè】。

　　“惟彼太公望，昔在渭滨叟”，姜尚老【lǎo】年在渭水【shuǐ】边钓【diào】鱼，周文王姬昌出外打猎【liè】遇见他，聊得很投缘【yuán】，姬【jī】昌说：“我的先君太公对我说【shuō】：圣人到西周来时，就【jiù】是西周强盛之时，你【nǐ】是【shì】真正的圣人啊，我的先君盼你好多【duō】年【nián】了【le】！”姜太公【gōng】非明【míng】主不【bú】事，姬昌明主识贤才【cái】，他们【men】共建了周王【wáng】朝的【de】兴盛【shèng】。这里寓意卢【lú】谌转告段匹磾，希望段【duàn】匹磾能【néng】够不杀他，与他共佐王室。“邓生何感激，千里来相求”，邓生【shēng】指【zhǐ】东汉邓禹【yǔ】，邓禹十三岁在【zài】长安游学，当时刘秀也在长安游学，邓【dèng】禹看出刘秀是非常【cháng】之人【rén】，便跟随了刘秀，几年后才【cái】回到家中。刘【liú】玄称帝【dì】后拜刘秀为【wéi】破虏大将军，派刘秀到【dào】河北镇抚州郡【jun4】，邓禹闻讯【xùn】策马北渡黄河，追【zhuī】到邺城与刘秀相【xiàng】见。刘【liú】秀留邓禹同宿，彻【chè】夜长谈。邓禹劝刘秀说：“守【shǒu】边辅【fǔ】佐【zuǒ】刘玄，不如延揽英【yīng】雄，收买人【rén】心，重建高祖之业。”刘秀很欣赏邓禹的【de】建议，每遇大事都【dōu】要和邓【dèng】禹商量【liàng】。后来刘秀即帝位后封邓禹为大将【jiāng】军并说【shuō】：“邓【dèng】禹【yǔ】一贯忠孝，和我筹谋【móu】帷幄，决【jué】胜千里。”刘【liú】琨希望卢谌【chén】转【zhuǎn】告段匹磾，他在并州失利后千【qiān】里投奔段匹磾，也是报着对【duì】段匹磾【dī】的【de】敬仰和【hé】信任而来的，他【tā】深信段匹【pǐ】磾明智识才。

　　汉高【gāo】祖刘【liú】邦【bāng】曾被匈【xiōng】奴【nú】围困在白登【dēng】山上，七日没有吃饭，后【hòu】用了【le】曲逆侯陈平的奇计【jì】才得以脱险。项羽在鸿门，宴请【qǐng】刘邦，范增指使项庄【zhuāng】舞剑【jiàn】谋杀刘邦，全靠【kào】留侯张良事【shì】先结交项伯，才使【shǐ】得【dé】刘邦脱险【xiǎn】。刘琨希望卢谌像陈平【píng】张良【liáng】一样设法营救自己【jǐ】。“重耳任五【wǔ】贤，小白【bái】相射【shè】钩【gōu】”，重耳【ěr】流亡时，全凭赵衰、狐偃，贾佗、先轸，魏犨五人【rén】辅【fǔ】佐，才使他复国定【dìng】霸。小白即齐桓【huán】公，管仲本来是辅【fǔ】佐齐桓公的哥哥【gē】公【gōng】子纠的，公【gōng】子【zǐ】纠与小白争立为君，管仲为了公子纠曾拉弓射【shè】小白，幸亏只射【shè】中了【le】小白的衣钩，对于【yú】这欲以致命的一箭之仇，齐桓公没有计较，用【yòng】管【guǎn】仲【zhòng】为相，于是才有了【le】管仲辅佐齐桓【huán】公成就的霸主功业【yè】。刘琨希【xī】望卢谌以此典劝说段匹磾【dī】不要因为私人恩怨误了【le】功业【yè】大事，同时也【yě】也表明自己【jǐ】不会因为被【bèi】拘【jū】禁而计较段匹磾。

　　刘琨以【yǐ】历代贤臣明主兴王图【tú】霸【bà】的六个典故，说明自己投身报【bào】国兴复晋室的意愿，姜尚【shàng】和【hé】邓禹的故【gù】事说明英明的君主都善于用人【rén】；陈【chén】平和张良的故事【shì】说明【míng】，明君需要贤臣的辅【fǔ】佐，重耳和小白【bái】的故【gù】事强调只要有才【cái】能的人辅【fǔ】佐明君就能成就【jiù】霸【bà】业【yè】。以此激励卢谌劝诫【jiè】感化段匹磾能够不【bú】计前嫌放他一马与他共【gòng】建【jiàn】大业【yè】。

　　“吾衰久【jiǔ】矣【yǐ】乎【hū】，何其不梦周？”典出《论语·述而》子曰【yuē】：‘甚矣吾衰【shuāi】也，久矣吾不复梦见【jiàn】周【zhōu】公，’周公是鲁国的始封君，周武王死后周公辅佐年【nián】幼的【de】周成王制礼作【zuò】乐，对国【guó】家的安【ān】定【dìng】强【qiáng】盛【shèng】起到了【le】极大的作用。所【suǒ】以【yǐ】孔子【zǐ】把【bǎ】周公作【zuò】为周文化【huà】的代表，把梦见周公视为盛世有望的吉兆，同时把梦见周公【gōng】和个人命【mìng】运的兴衰联系【xì】在一起。刘琨在这里以惭愧自省的方式对卢谌说【shuō】：难道是【shì】我经不住打击【jī】已经被击垮【kuǎ】了【le】吗？为什么不再有【yǒu】梦见周公的兴国之心呢？这里的“衰”明指年纪衰【shuāi】老，暗含着并州失利的挫【cuò】折和投奔【bēn】段【duàn】匹磾寄人篱下的艰难以及【jí】被囚【qiú】禁的心身摧残。诗人在这里【lǐ】正说反问【wèn】，坚定【dìng】地说明自己【jǐ】不【bú】会被击垮，匡扶晋国复兴【xìng】之心【xīn】依【yī】然【rán】强烈。但他【tā】清楚身陷【xiàn】牢狱【yù】凶多吉少的现实处【chù】境，必将促使他无【wú】法实现【xiàn】自己的周公梦。

　　“谁云圣达节，知命【mìng】故不忧？”“圣达节”典出【chū】《左传》“圣达【dá】节【jiē】，次守节【jiē】，下失节”。“知命不【bú】忧”典出《易【yì】经·系辞【cí】》，原意所【suǒ】启示的是【shì】天的法则，即【jí】懂得自然【rán】变化过程中的机遇，就会明白命运演【yǎn】变的【de】必然规【guī】律，就能愉快坦【tǎn】然地接【jiē】受【shòu】现实不会【huì】忧【yōu】愁。刘琨【kūn】在经【jīng】受【shòu】生死考验的现实磨难【nán】中，深深感悟到即使是看透了世界，通达事理的古今圣人也避免不了【le】忧愁。并引证了“西狩获麟”的典故进一步说【shuō】明，圣【shèng】人也也免不了【le】心生忧患【huàn】。“宣尼【ní】”即孔【kǒng】子，汉成帝追封孔子“褒成宣尼公【gōng】”的谥号。“西狩获麟”典出《春秋》：鲁哀公【gōng】十【shí】四年，孔子听说有人在鲁国西部，打猎捕获到【dào】麒麟后，认为麒麟【lín】此时出没不合时宜，是【shì】国家有难的象征【zhēng】。因【yīn】此孔【kǒng】子痛【tòng】哭流【liú】涕，他摸着【zhe】眼泪唉声【shēng】叹气【qì】地说：我们无路【lù】可走【zǒu】了！刘琨借孔子对鲁国命【mìng】运的【de】感【gǎn】叹，抒发【fā】了【le】自【zì】己面对死亡威【wēi】胁的【de】焦虑，这焦虑并不是常人不明智的怕死，而是对【duì】国家【jiā】风雨飘摇前程未卜命运【yùn】的眷顾与【yǔ】忧心。

　　兴【xìng】复【fù】晋【jìn】室的功【gōng】业没【méi】有完成，自己的生命却像夕阳一【yī】样进入倒【dǎo】计时。“夕阳忽【hū】西流”明指人到暮年，暗含着随时【shí】被杀的【de】危机【jī】。“时哉不我与，去乎【hū】若浮云”，诗【shī】人这【zhè】里感叹的【de】不只【zhī】是【shì】时不【bú】等人的美人迟暮【mù】，更是【shì】时不再来机不【bú】可得的【de】悔悟。一切都晚了，无法退回到从前【qián】了。身陷牢笼，想飞也飞不【bú】出去【qù】，失去自由的人，生命脆弱的像天边的浮云【yún】，随【suí】时【shí】都可【kě】能无声【shēng】无息的【de】消失。刘琨一代名将，在四面楚【chǔ】歌【gē】的西晋末【mò】年，他【tā】盘【pán】踞【jù】并州十载，抗【kàng】击匈【xiōng】奴多年，被后人元好【hǎo】问在诗中与曹操、刘【liú】备相提并论的盖世英雄，铁骨铮铮而发出这样的【de】悲音，可叹啊！

　　此诗上述对卢【lú】谌说的话都是假设期【qī】望，既是一种自【zì】慰，更是一种绝【jué】望的【de】求【qiú】救，他明知必死无疑，却身不【bú】由己的做了【le】最【zuì】后的活命力【lì】争。他力争的是匡扶晋室的【de】历史使命，而不是苟且偷安的延【yán】年益【yì】寿【shòu】。

　　“朱实陨劲风，繁华落素秋。”这里像《离骚》一样渗透着春生秋杀草木【mù】零落，生【shēng】命将尽【jìn】壮【zhuàng】志【zhì】未酬的悲【bēi】凉【liáng】。红熟透香的果实被无情的秋风【fēng】扫【sǎo】落，浓艳的花儿【ér】被严霜打残。一个【gè】大有【yǒu】希【xī】望功【gōng】成名就的天【tiān】下【xià】英雄，被突如其【qí】来的灾【zāi】难【nán】击毙，人生的无常是多么的【de】可怕。

　　在【zài】神州陆沉，北方沦陷，刘琨独【dú】立【lì】并州，坚守了北方仅存的一方【fāng】土【tǔ】地，深得人【rén】心，然而天有不测风云，人有失算之【zhī】灾。当石勒【lè】出兵并州，刘琨全【quán】军【jun1】尽出中了埋伏，在无路可退之时，不得不只身投【tóu】奔鲜卑人【rén】段【duàn】匹磾，偏偏又【yòu】遇上鲜卑内斗【dòu】，祸【huò】及刘琨。是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【hé】诸多因素【sù】把【bǎ】刘【liú】琨【kūn】逼【bī】上车翻【fān】马仰的狭路，虽然并州失【shī】利在策略【luè】上他【tā】有不【bú】可推卸【xiè】的责任，但投奔鲜卑确【què】实是一【yī】种无可奈何的权宜选择【zé】。刘琨【kūn】本意是想【xiǎng】暂时【shí】利用段匹磾，伺【sì】机东山再起，重建功业。让他料想不到的【de】是护送段匹磾奔丧【sàng】的世子刘【liú】群，不幸【xìng】被段匹磾【dī】的仇敌从【cóng】弟段末波利用【yòng】，惹【rě】来灭门祸殃。在这冤家路窄的狭路上，不但断【duàn】送了【le】他的事业，而且还搭上了自己以及【jí】他的儿子【zǐ】侄子四人的性命。

　　意思是说：为什么久经沙场、叱咤风云的铁骨英雄【xióng】，变得如此的软【ruǎn】弱无能呢？只有经过失路多难的人，才【cái】能够有【yǒu】这【zhè】种切身的感悟。不管有【yǒu】多么强大，在【zài】死亡的绝【jué】路【lù】上【shàng】委软如泥。声【shēng】震百兽的老虎一旦掉入陷阱，喘气都是【shì】柔弱的【de】。古人说“鸟之将死，其鸣也哀”，这是一种身不由【yóu】己【jǐ】的【de】哀鸣【míng】，是【shì】令【lìng】人心酸的【de】踏上人生绝路的哀鸣【míng】。结尾这两句在【zài】慷慨【kǎi】激昂的韵【yùn】调中【zhōng】透出无限凄凉的意绪【xù】，将英雄【xióng】失路的百端感慨表【biǎo】达得感【gǎn】人【rén】至【zhì】深。

此诗极力铺【pù】陈，篇目【mù】点题，寓【yù】意双关，以【yǐ】实带虚【xū】，以史咏【yǒng】怀，意旨贴切，语意慷慨，抒情悲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