寄李十二白二十韵

　　此【cǐ】诗旨【zhǐ】在【zài】为【wéi】李白晚年不【bú】幸的遭遇辩护申【shēn】冤，并【bìng】为他不平凡的一生写照。王嗣奭说：“此诗分明【míng】为【wéi】李【lǐ】白作传，其生平履历【lì】备【bèi】矣【yǐ】。”卢【lú】世傕认为【wéi】这是“天壤间维持公道，保护元气文字”（《杜诗详注【zhù】》）。诗歌本身【shēn】也是一篇“惊【jīng】风雨”，“泣鬼神”的传【chuán】世【shì】杰【jié】作。李【lǐ】白同辈排【pái】行第十二，所以称“李十二白”。

　　此诗分三【sān】大段，一个结【jié】尾。第一段从“昔年有狂【kuáng】客【kè】”到“青云【yún】满后尘【chén】”，追述【shù】李【lǐ】白于公元【yuán】730年【nián】（开元十八年）和742年（天宝元年）两【liǎng】入【rù】长安的【de】经历，对李白【bái】的前半生【shēng】作了高度【dù】的概【gài】括【kuò】，同时，对李【lǐ】白诗歌的艺术成就【jiù】进行了热情的赞颂。前六【liù】句记【jì】叙李白初游【yóu】长安事。唐人孟棨《本事诗【shī】·高逸》记载：李白【bái】初【chū】至长安【ān】，贺知【zhī】章“闻其【qí】名，首【shǒu】访之【zhī】。既奇其姿，复请其为文。白出《蜀道难》以示之。读未竟，称叹者数四【sì】，号为谪【zhé】仙。”书中还【hái】记载【zǎi】，贺知章读【dú】李白的《乌栖曲【qǔ】》后【hòu】说：“此诗可以泣鬼神【shén】矣！”贺【hè】知章号“四明【míng】狂客【kè】”。诗【shī】人根【gēn】据这些史实，赞扬李【lǐ】白妙笔生花，连风雨也为之【zhī】感到惊叹【tàn】，连【lián】鬼【guǐ】神也为之感动哭泣。李白经【jīng】贺知章的宣扬，于【yú】是名震京【jīng】师。汨没：埋【mái】没。三十年【nián】来默默无闻，此后就名【míng】满天【tiān】下了。此诗一开头就显得【dé】笔锋突兀，气势不凡。非“狂客之誉”，无以【yǐ】彰“谪仙”之名。而“谪仙”这一美誉【yù】出自久负盛名的大诗人贺知【zhī】章之口，更增加了它【tā】的【de】份量。李【lǐ】白初出【chū】茅【máo】庐，一鸣惊人【rén】，恰如演【yǎn】员登台亮【liàng】相，光彩照人【rén】，赢【yíng】得【dé】满堂喝彩。“笔落惊风雨，诗成泣鬼神”这【zhè】两【liǎng】句历【lì】来被人们看【kàn】成是描写李【lǐ】白的佳句。诗人以高度夸张的手【shǒu】法，盛赞了李白【bái】诗歌强大的艺术魅力。落笔能惊动狂风暴雨，说明李白的诗歌气势磅礴；诗成能使鬼神哭【kū】泣，说明李【lǐ】白【bái】的诗歌感人肺腑【fǔ】。诗人用精妙的语【yǔ】言赞【zàn】美了李白的旷【kuàng】世才华，而“诗仙”李白【bái】也确实有资格接受这一赞誉【yù】。从【cóng】这里可以看出杜甫对李白的【de】推崇和钦敬。

　　后【hòu】六【liù】句叙写李白二游长安事。“文彩”二句是说李白因擅长诗赋【fù】被玄宗召入京，供【gòng】奉翰林；他那些【xiē】无与伦比的诗篇必将流传千【qiān】古【gǔ】。以下四句记叙的是李白【bái】供奉翰【hàn】林期间的事。“龙舟”句【jù】见唐人范传正《李公新墓碑》：玄宗“泛【fàn】白【bái】莲池，公不【bú】在【zài】宴，皇【huáng】欢既洽，召公作序。时公已被酒于翰苑中，仍命高将军扶以【yǐ】登舟【zhōu】。”“兽锦”句见李白《温泉侍从【cóng】归逢故人【rén】》：“激赏【shǎng】摇天笔【bǐ】，承恩【ēn】赐御【yù】衣。”蔡梦弼《杜诗【shī】注》引《李白【bái】外传》云【yún】：“白作乐章赐锦【jǐn】袍。”李【lǐ】白常被召入宫【gōng】中为【wéi】皇帝草【cǎo】拟文告和【hé】乐章，因为【wéi】身受宠待，一【yī】些文【wén】士慕名追随左右。这时李【lǐ】白意得志满，盛【shèng】极【jí】一【yī】时，诗人亦不惜浓墨重彩，加以渲染【rǎn】。诗人通过对李白两入长安的描写【xiě】，用极为洗炼的【de】笔触就勾勒出一个风流【liú】倜傥、飘逸豪放的诗人形象【xiàng】。

　　第二段从“乞归【guī】优诏【zhào】许【xǔ】”到“诸生原宪贫”，追叙李白于【yú】公元744年（天宝三年）春被赐金放还后，南北漫游、潦倒【dǎo】落魄的情景，并回忆自己【jǐ】在与李白相识交往中【zhōng】建立起来的亲如兄弟的【de】深厚感情。“乞归”句，这【zhè】既是【shì】对李白的回【huí】护，也是【shì】对玄宗【zōng】的隐讳。李白离京，实【shí】际上是遭到张垍、高力士等人的诽谤而被玄宗【zōng】放逐的【de】。李白离开长安后于这年夏天来到【dào】梁【liáng】宋【sòng】（今河南开封、商丘一带），与杜【dù】甫【fǔ】一见如故，情同【tóng】手足。“未负幽栖志【zhì】，兼全宠辱【rǔ】身”是说【shuō】李白【bái】既没有辜负隐【yǐn】幽【yōu】之志，又能在受宠被重用和【hé】遭谗被逐的不同境遇中【zhōng】善自【zì】保全自【zì】己【jǐ】。这仍是那种回护心情的继续【xù】。“剧谈【tán】怜野逸，嗜酒见天真”指两人相遇后，李白【bái】很能理解自【zì】己的“野逸【yì】”，即放达不羁【jī】，自【zì】己也【yě】很欣赏李白的“天真”即胸怀坦荡。“醉舞”句指李白的【de】梁宋之游【yóu】；“行歌”句指李【lǐ】白回【huí】到寓【yù】家之处山【shān】东【dōng】兖州。这【zhè】两【liǎng】句在时间上和空间上都是一次跳跃【yuè】，李白从此开始南北【běi】漫【màn】游。接着四【sì】句，笔【bǐ】锋一转，专写李白怀【huái】才不【bú】遇。虽才华横溢，但宏图未展；仕途【tú】受挫，虽道德高尚【shàng】却无人理解。虽如东【dōng】汉文士祢衡【héng】一样才智卓群【qún】，但却难【nán】逃【táo】像【xiàng】孔子【zǐ】弟子原宪【xiàn】那【nà】样【yàng】穷愁潦倒的命运。

　　这一段，诗人【rén】巧妙地运用了【le】多层对【duì】比的手法。首先，李白【bái】奉诏入京与赐金放【fàng】还【hái】，通过“宠”与“辱”的对比，说【shuō】明“乞【qǐ】归”出于【yú】被迫【pò】，暗讽“优诏许”的【de】虚【xū】伪性。其次，才高而命【mìng】蹇，空有祢【mí】衡之【zhī】俊【jun4】却难免原宪之贫，诗人通过这一对比控诉了人间的不平【píng】。第三，“醉舞”、“行歌”，似乎是一派欢乐气氛，但【dàn】紧接【jiē】着写【xiě】李白【bái】的遭遇坎坷【kě】、穷愁潦【liáo】倒，这又形【xíng】成鲜明对比，原来那不过是苦【kǔ】中作【zuò】乐。

　　第三段从“稻粱求未足”到“谁将此【cǐ】义【yì】陈”，着重【chóng】记述李白长流【liú】夜【yè】郎前后的【de】经历，篇幅寄【jì】慨最【zuì】深，为全篇重点。安史之乱起，李白求仕不得，报国无门，于公元756年（至德【dé】元年）秋隐居庐【lú】山【shān】。正【zhèng】值永【yǒng】王李璘奉玄宗诏节度江【jiāng】陵，率军东下【xià】，路过寻阳。李【lǐ】白心怀“扫胡尘”、“救河南”的愿望入了永王幕，却不自【zì】觉地卷【juàn】入了肃【sù】宗和永王争权夺【duó】位的【de】矛盾漩涡【wō】之中。次年一月，永王败死。李白入狱，继而长流夜郎（今贵州正安县）。“稻粱”二句，是【shì】说李【lǐ】白受聘【pìn】不过是【shì】为生活所迫，有【yǒu】人说他得了永王【wáng】的重【chóng】赂，纯属诽谤。诗人【rén】极力将李【lǐ】白入永王【wáng】幕【mù】的政治色彩冲淡，力图在为李白开脱【tuō】。李白于【yú】公元757年【nián】（至德【dé】二年【nián】）冬开始流【liú】放【fàng】，还没到夜郎【láng】，于公元【yuán】759年（乾元二年）夏历三【sān】月在渝州遇赦，还憩江夏。因【yīn】取道岳阳，南赴苍梧避【bì】祸。苍梧指湖南零【líng】陵、九疑山一带，其地与【yǔ】五【wǔ】岭接壤【rǎng】。“五岭【lǐng】”二句，因格【gé】律关【guān】系，将【jiāng】时序倒置。前一句指避【bì】祸【huò】苍【cāng】梧，后一句【jù】指长流【liú】夜【yè】郎。“三危”，山【shān】名，在今【jīn】甘肃敦煌县南，乃帝舜窜三【sān】苗【miáo】之处。

　　“几年遭鵩鸟”。西汉贾谊谪居长沙，屋中飞来鵩鸟【niǎo】（即鵩【fú】鸟），自认为【wéi】交了恶运，忧郁而死。李白当时【shí】作【zuò】《放后遇恩不沾【zhān】》：“独弃长【zhǎng】沙国，三年未许回。何时入【rù】宣室，更问贾【jiǎ】生才？”自比【bǐ】贾生【shēng】，诗人因此亦【yì】以贾生比之。李白卧病当涂以手稿【gǎo】付李阳冰时【shí】，作《古风·大【dà】雅久【jiǔ】不作》压卷，诗中说【shuō】：“我志在删【shān】述，垂辉映千春。希圣如有立，绝笔于【yú】获麟【lín】。”自比孔子，自【zì】伤道穷【qióng】。“独【dú】泣【qì】向麒麟”，用的就是这句【jù】诗意。

　　以上六句叙写李白晚年悲惨的遭遇和凄楚【chǔ】的【de】心境。以下六【liù】句【jù】则是【shì】发议论，抒感【gǎn】慨【kǎi】，极力为李白鸣【míng】不平。借苏武终于归汉和夏黄公不【bú】事暴秦的故事，说明李【lǐ】白不【bú】会真心【xīn】附逆。借【jiè】穆【mù】生辞别【bié】楚王刘【liú】戊的故事，说明李白能够自重，永王也【yě】并未任【rèn】用【yòng】他。梁“狱”句，是说李【lǐ】白【bái】曾象邹阳那样上书【shū】为【wéi】自己辩护。“已【yǐ】用”二句，是说如果当时因事理难明，李白服【fú】了【le】流刑，那【nà】么，如今又有谁能够将这些道理去向朝【cháo】廷陈述呢【ne】？一个【gè】反问【wèn】句，把无人仗义执言的感【gǎn】慨表达【dá】得深沉幽怒。

　　而【ér】这一段【duàn】，因【yīn】为涉【shè】及极为【wéi】敏感【gǎn】的政治问题和【hé】微【wēi】妙的皇【huáng】室【shì】矛盾，须委婉含蓄，故在十二句中【zhōng】有七句用典。本来【lái】，诗不贵用事，以防晦涩板滞。但“若【ruò】能自出己【jǐ】意，借事以相【xiàng】发明，变态错出，则用事虽多，亦何【hé】所妨【fáng】！”（《诗人玉屑》）“薏【yì】苡【yǐ】”句，是借【jiè】题发挥。“几年”二句【jù】，是以事比【bǐ】人。“苏武”二【èr】句【jù】，是以【yǐ】人喻事（“元还【hái】汉【hàn】”是【shì】正【zhèng】写，“不事秦”是反说）。“楚筵”句，以彼【bǐ】事喻此【cǐ】事；“梁狱”句，借前人【rén】譬今人。这一【yī】连串的用典，准确贴【tiē】切。所以后人评【píng】曰：“诗家使事难，若子美，所谓不为事使者也【yě】。”（《察宽夫诗话》）最【zuì】后四句是结【jié】束语。诗人称赞李白【bái】在垂老之年，仍吟咏不辍，祝愿他早【zǎo】日“病起”，为人【rén】间多作好诗。劝李白不要抱怨没有得【dé】到皇帝的恩泽，表示自己【jǐ】要设法向【xiàng】朝廷探明究竟。这是【shì】在无可【kě】奈何中的安慰之词，让老【lǎo】朋友在困境中感到【dào】一点人间的温暖。

　　此诗对仗工稳，辞【cí】藻富丽，用典精【jīng】当。在【zài】杜【dù】甫的一百二十多【duō】首五言【yán】排律中【zhōng】，此诗无论在思想【xiǎng】性和艺术性方面，均不【bú】失为上乘【chéng】之作。